利他是最好的利己
—楊國安與施振榮對談
中歐商業評論／2012年1月號
利他是最好的利己。只有一切為別人著想，為別人做貢獻，再讓他們回饋給我，結果我得到最多，對自己最好，而且可以永續。如果為利己而害他，這個利己不能永續，只能是短期的東西。
做企業應該算總賬
楊國安：施先生，你認為真正成功的企業應該怎麼平衡股東、客戶、員工、供應商、政府，甚至環境等各方面的利益？
施振榮：應該談價值論。人生的價值就是要對社會有貢獻，企業是很多人再加上很多資源投入所組成的，企業本質上同樣要對社會有貢獻。如果對社會沒有貢獻，為什麼要做一個企業？企業在對社會有所貢獻後，在市場經濟下將回饋給企業利潤，賺錢是企業對社會貢獻的結果而不是追求的目標，因而企業追求的目標應該是對社會貢獻。
怎麼樣才會有貢獻呢？一個企業對社會最首要的貢獻就是讓消費者滿意，東西品質好、價格好，使消費者感覺物有所值。但企業要實現貢獻需要多方面的配合和投入，要有員工幹活，要有投資人承擔風險，還有其他很多利益體，如銀行、供應商等。當然如果當你對消費者有所貢獻時，卻對環境有污染、有破壞，這還叫什麼對社會貢獻呢？對社會貢獻是一個整體，如果企業的行為把整個社會的風氣帶壞了，就是危害社會。
經營一個企業，對社會的貢獻多少，最終一個綜合平衡點應該是算總賬。如果為了讓消費者有利，結果把股東的錢都賠光了，或者只有股東賺錢，而消費者卻受到損失，再或者如果只有經營者得到好處、紅利多，而股東和消費者都沒有得到好處，這些都是不平衡。所以，企業對社會貢獻需要一個整體的評估才可以看到，一個企業成功與否不能單純以賺多少錢來看評判這個企業。
楊國安：所以企業對社會貢獻多少，不能簡單用賺錢多少來衡量？
施振榮：要永續。既然建立企業，經營者就不應該考慮某幾個時點上企業對社會的貢獻，而要算十年，二十年，一百年累計下來對社會的總貢獻。這就要求在經營企業時要考慮到永續。
這裏面有一個機制就是要平衡，讓大家都認為自己的投資報酬率是夠的。如果消費者認同你的品牌，你卻傷了消費者的心，消費者認為自己投資報酬率不夠，不夠滿意，這樣的企業就很難永續發展下去。企業要永續發展，一方面需要考慮所有利益體的維度，另一方面需要考慮時間的維度，要有勇氣去思考和解決。
挑戰當然會很多。剛開始能力不足的時候可能需要抓重點，當企業規模逐漸變大的時候，就要考慮更多的因素。你所做的任何一個不當行為都會對社會產生影響，也會給社會帶來不良結果，實質上已經扣減了你對社會的貢獻和創造的價值，特別是為了賺錢而不擇手段，本身對社會就沒有貢獻。
我要證明這條路可以走
楊國安：這個可能跟施先生的經營理念有關，認為企業就是要對社會有貢獻。但我看到很多企業家覺得企業本來就是一個工具，工具就是用來幫助發財的。對這個觀點，你是怎麼看的？
施振榮：我要的是永續，是名和利，但要正大光明地獲得。甚至希望我去世以後，名與利還存在，這個也是為了我自己好。如果把賺錢當成對社會有貢獻之後自然的結果而不是追求的目標，那我就能夠永續。
所以我的思維裏面還有一個很簡單的信條，就是利他是最好的的利己。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我自己好，比如要讓我的生命有意義，這是為了我自己好。怎麼才能做到呢？只有一切為別人著想，為別人做貢獻，再讓他們回饋給我，結果我得到最多，對自己最好，而且可以永續。如果為利己而害他，這個利己不能永續，只能是短期的東西。是要追求永續還是要追求短期，大家理念有所不同。
楊國安：現在一些企業家特別浮躁，希望走捷徑、賺快錢，行賄受賄這樣的潛規則也比較普遍。請問施先生，一個正派的企業在這種環境裏面經營，如何面對這些外界的壓力和誘惑？可能這單生意本是你的，突然間就沒了；或者存在引誘，突然間有一個很大的好處。施先生在這個環境裏面如何能夠貫徹自己的理念？
施振榮：我的個性就是希望跟人家不一樣，嘗試走出一條更遠、更有效的新路子。我覺得如果我能夠走出來，就對社會有貢獻；如果走不出來，我可以告訴大家為什麼走不出來，同樣也對社會有貢獻，我就是這樣。
對於社會或者商界中一些潛規則，我當然都瞭解，但為什麼大家明明知道這個是問題，卻沒有想辦法去克服？對我而言，如何不陷入通過潛規則賺錢的思維模式，是我一直執著堅持的，也希望對社會有所貢獻。從我親身的經驗來講，也
證明了這條路是可以走出來的。
在經營宏碁的時候，我對於不規範的做法都瞭解，但不去做。比如，早期我不做政府的生意。如果我不得不做的話，也不直接賣給政府而賣給經銷商，再由經銷商與政府合作，來避開賄賂等問題。再比如，人家都說不喝酒不要做生意，但我不喝酒也做成了生意，生意做得也不錯。
因此，你要堅持對的東西，不要找藉口說無路了，也不要因為沒有人在走，你就不走。這條路雖然可能不是主流，但卻是條大路。實際上，這條路很寬，阻力也比較少，你晚上睡覺也可以比較踏實，為什麼不走呢？在這個路上走，大家努力獲得的回報都比較公平，努力起來也會比較快樂。否則，你就算是賺了錢，但不快樂，也沒有什麼意義。
在這個社會，只要努力都能夠生活下去，都有生存的空間。那些浮躁的人，也許只是他的欲望太強烈了。對我來講，就算想做很多事情，也只能是一步一步往前走，做多少算多少，生活也很簡單。所以我感覺自己做得都不錯，賺的錢沒有別人多，但已經不少了，實際上是太多錢了。所以如果你做得對的話，人家會給你更多，名和利都會更多。
誠信、專注、專業
楊國安：不靠喝酒、行賄受賄，堅持走正路，會不會要求企業更多創新，為客戶創造更多的價值而進行差異化？
施振榮：我想是。第一，企業存在是為了給社會做貢獻，創造價值，行賄受賄沒有創造價值。而通過創新提高經營的效率和效果，替消費者、客戶省錢，本質上等於為社會創造了價值，所以創新的經營思維就是為社會創造價值。第二，要誠信。我們通常說“無功不受祿”，每次我跟同仁們見面，他們總覺得人家投資給他們就是要賺錢，所以弄得賺錢的壓力很大。
我說賺錢很重要，不過我的理念很簡單：誠信第一。但誠信賺不了錢也沒用，所以還要專注、專業，要在投資管理方面產生績效。一定要這三點都具備：首先要誠信，其次是專注於做什麼，最後通過專業為社會創造價值。
如果把誠信移開，你就會為了達到賺錢，到最後連專業也輸掉了。之所以大家認同創新很重要，是因為誠信是第一的，你堅持誠信就沒有其他選擇，只有專注去創造價值並儘量做好，這樣不僅使企業進步，整個社會都會進步。
楊國安：施先生有沒有經歷過因為堅持自己的正道經營，而放棄了一些很大的商機和機會？
施振榮：有。事後我們同仁在檢討的時候也會提到。但我會不斷重申我們的企業理念，尤其在談及政府案子裏面我們輸掉的原因時。另外我還有與這個問題相關的一個特點，也算是對社會的貢獻，就是不會發黑函揭露對方的不軌行為。
台灣“黑函文化”很盛行，我拿不到就讓拿到的人拿得很痛苦，我把這個也禁止掉了。我有幾個案子都是這樣一個情形。由於我的目的是對社會有貢獻價值，如果把對手弄成烏煙瘴氣，對社會也是一個破壞，所以這種行為我不去做。可能很多人都認為“我買不到也讓你買不到，也是我的手段”，我不會有這樣的想法，所以當然會吃虧。
但接受一次教訓了之後，我想既然這種機會可能會產生不公平的競爭，我還有那麼多事情做，那麼幹脆不做算了，不參加總可以吧？這就是為什麼早期我不做政府生意的原因，因為總會面臨不公平競爭的困擾。既然不能不擇手段去爭取，那就等於沒有什麼機會，我們就幹脆不做了。
反過來還可以這樣說，宏今天之所以能夠成功，就是因為不做政府的生意。政府生意並不僅僅可能產生賄賂等問題，還有因為它的規章、採購等因素使我的貢獻沒有辦法體現。所以我寧可去做外銷，避開這些問題，採用光明正大而且大家都認同的方式對社會做貢獻，而且貢獻會更大。
楊國安：所以最關鍵是想清楚你企業的目的價值是什麼，然後按照這個價值做取捨和選擇，要找到一條路，能夠把你自己獨特的價值做得最好，然後更專心去做。謝謝。
［附注：施振榮先生如今進一步整合他的思維，提出以“王道精神”來貫穿他的經營理念，同時認為源自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的王道理念，對於企業的永續經營有著重要影響。］